8月29日周五 产品是企业家的纪念碑

汪丁丁：泽君是内行，我是外行。在我的理解里，拉姆斯10原则最重要的是第1原则，他在这里阐释单词“innovative”，颇富新意：好设计可激活未来的创新。这也是苹果产品的特点，它激活关于各种可能的想象。我在这里感慨过：中国的地名，信息含量远超中国的人名。铁打的地名，流水的人。国学家们研究历史人物的时候，首先考证“地望”。傅斯年的名篇《夷夏东西说》，证据之一就是“地望”。山川河流的名称，最持久，因为改名的成本太高。文革期间，红卫兵为街道改名，却很难为三山五岳长江黄河改名。文化传统留给后代的“产品”，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地望”，它激活后代的历史想象。乔布斯的产品，先是沃兹尼亚克主导（完美的工程学设计），后来是乔纳森·艾维主导，“苹果精神”的主要载体，几乎每一款，都接近拉姆斯10原则，尤其是第1原则。试想一下，企业创始人辞世多年之后，他的产品仍激活人们的技术想象力，以致人们在创新时无法绕过苹果产品。有一次，乔布斯对写《成为乔布斯》的那位记者朋友说：技术不重要，产品重要。那是1997年，乔布斯重返苹果公司的第一年，苹果公司濒临绝境，正在物色买家。技术，不重要。产品，重要。拉姆斯的原则，大多沿袭了包豪斯的设计理念，泽君想必很熟悉。据此，我或许可以批评马岩松的设计，形式远大于内容。孔子说，文过于质，文过饰非。米开朗基罗坚持的第1原则：凸显石材的本质。所以，他只切削那些妨碍石材本质凸显的部分。他长期在山里游走，寻找更美的石材。他与达芬奇风格迥异，他被达芬奇视为“体力劳动者”。他后来承接西斯廷小教堂的天顶画，石材改为小教堂的天顶。于是，他只能仰面向上并使背部向后弯曲，站在脚手架上工作，拒绝教皇或任何外人的探视，直到，他太累跌下脚手架。返回老柯维的第八个习惯示意图，核心的原则是：内心的声音=激情+天赋+良知+需求。

关于产品的重要性，我在DPS24课堂阐释过我的理解：产品是企业家的纪念碑。你死了，你毕生积累的知识与人生感悟，只能经由你的产品流传并激活后来者的想象。康德的产品就是“三大批判”，至今，没有哲学家能绕过康德留下的纪念碑。怀特海的产品就是《过程与实在》，今天，我们仍无法绕过这座纪念碑。

我觉着“纪念碑”这一语词不很贴切。因为，产品的内涵远超一个人的纪念。拉姆斯或许意识到这一点，才有第1原则后面的九项原则。

纪念碑励志而产品思考。就此意义而言，你无法绕过一件伟大的产品，除非你不思考。

乔布斯还说过：创建公司没有意义，除非是为了伟大的产品。

我从小喜欢拆解玩具，然后就喜欢拆解瑞士钟表，当然无法还原。后来我喜欢焊接半导体元器件和无线电收音机，再后来我喜欢拆电脑和相机，尤其惊叹索尼笔记本电脑和索尼数码相机的内部结构。再后来，我遇见了苹果笔记本电脑，很难拆而不损，直到晚近京东商城可以买到拆苹果的全套工具。这就是产品施加于人的魔法。

这样就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企业”究竟是什么？诸友都是企业管理者，为什么管理学院喜欢讲授国学？归根结底，因为中国文化传统为中国人相互之间的行为预期提供了理解的基础，而企业文化的定义（几百种定义当中我最喜欢的一种）就是企业内部人与人之间的行为预期。

基业长青不是目的，长期主义有些可笑。企业就是一群人将“愿景”实现为“产品”而形成的合作过程。一切“实在”都只是“过程”的聚散离合。

诸友如果认真研读《成为乔布斯》（这本传记远超《乔布斯传》），迟早将注意到，乔布斯说过：苹果精神的基调是“离经叛道”，是对“主流”持永恒的批判态度，是嬉皮士。

我常替中国的首富们自问：你的财富有意义吗？如果你没有伟大的产品。

夏泽君：感谢汪老师的精彩点评，从人文、历史、科技、设计……再到哲学，为我们构建起一个生动、有趣、立体的知识画面。让我对于拉姆斯10原则，设计、产品、企业、企业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产品的重要性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发人深省。您旁征博引，实乃内行中的内行，学识之渊博，实在赞叹[抱拳]
汪丁丁：不敢当呀。感谢泽君赞美。我尽可能抽时间感受文学、艺术、建筑、表演、……总之，在这些人类创造性表达最丰富的领域里寻找观念拓扑的应用。

余娜：丁丁老师，我在想:根据历史人口估算数据是否可以重建这条著名的“人类人口指数增长曲线”。科技事件的时间将作为标注点放在曲线上。类似下图:

汪丁丁：我觉着你的建议与福格尔原图没有差异呀。

唐中立：企业再思考。

德鲁克说企业存在的目的是创造顾客，而创造顾客的唯一凭借是产品（有形的、无形的），产品是企业存在的理由。

从这个意义上讲，企业就是一群人基于价值重要性排序，依托一个共同愿景（一定约束条件下的价值最大化想象）的吸引（或者承诺），形成的自由人与自由人的联合。企业所有的活动，都是围绕在一定资源约束条件下创造价值最大化的“产品”而展开的。这个价值，是市场认可的价值，而市场，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个体愿意交换的那部分“价值重要性排序”显现化的场所，在这里实现交换和价值最优配置。

汪丁丁：我觉着唐中立的“企业”定义比我的定义更具体，也更好用。而且，唐中立很快就感悟到了“市场”的本质特征。

孙晓丹：@汪丁丁 老师一年读多少本书啊，才能这样有才华。在这个群里非常受益。下载了您的很多文章和资料，感谢课代表，跟她也要了很多文章。最近飞机上，高铁上都舍不得睡觉了，感觉时间不够用。

秦瑞：确实，这个群虽然有点烧脑，但是每天数据流过大脑，多少都会使我们产生“信念更新”，更加科学的了解自己和这个世界。这个群大家说了一年来最多的话[偷笑]，可能还被载入史册。也让我发现了E24才子佳人聚集，真是一个好集体。

静静医学的专业视角，中立的好读书，张鹏律师的学术严谨，晓丹的心有诗酒花，仗剑走天涯的豪情，还有其他每一位同学的发言都非常有深度有意思。丁丁老师每日五六点起来敲钟主持早读，确实是在践行“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外一棵树，一个灵魂唤醒另外一个灵魂”。

历史上的今天我们奔赴国发做新生，刚好周年，同窗时间不多，期待在丁丁老师的启蒙下，大家多交流，收获更多有趣的观念[太阳]。

8月30日周六 企业家的主观价值排序

汪丁丁5:38：今天上午我想与诸友共同探讨这样一类现象：远大空调的张跃，据我观察（通过周其仁实地考察以及豆包检索资料），似乎符合老柯维的第八个习惯核心示意图：激情、才能、良知、需求。核心产品是远大的“非电空调”以及2021年在香港IPO的“远大住工”的环保住宅。但是张跃夫妇的个人财富在2025年不过几十亿元，排在富豪榜的大约第三千位。乔布斯2011年辞世时的个人财富大约在百亿美元的水平，而且大部分来自迪斯尼股票，可进入当年财富杂志富豪榜的前五十名。同一年，比尔·盖茨的个人财富大约560亿美元，排在当年富豪榜第二名。2025年财富杂志的排名，马斯克个人财富排名第一，大约是三千亿美元的水平，其次是扎克伯格和贝索斯大约都是两千亿美元的水平。为节省记忆力，我从不看精确数字，只求排序大致正确。

如果诸友在心里为这几位企业家的重要性排序，例如，我在心里这样排序：乔布斯、马斯克、张跃、贝索斯、扎克伯格。如果你们也有各自对他们的重要性排序，我推测，咱们大部分人对他们的重要性排序，与他们的个人财富排序，差异显著。

我忘了比尔·盖茨。我可能积累了关于他的太多负面印象，干脆就不排序。

我其实是借着讨论这一现象，让诸友熟悉“重要性排序”这一观念。这种练习不应涉及私人关系，所以我排除了国内的公众人物，张跃是一个例外，我完全不认识他。宇宙间最难排序的就是人，所以这样的练习，值得。

吴扬：汪老师，早。

我尝试从另一个层面，引寓一下这个话题。

我分别列述了5种不同的人群排序，则会出现完全不同的心境与思考逻辑。
1、我最喜欢的明星；
2、我最喜欢的同学；
3、我最喜欢的老师；
4、我最喜欢的企业家；
5、我最喜欢的女生；

这里同样都用了“喜欢”这个词，在表达上是不准确的，单为了突出后面的对象宾语不同，所以采用的同样的谓语。我发现相互之间的比较存在的共性有，但并不多。

理性与感性的交错，在以完全不同的占比与交错方式出现。

汪丁丁：吴杨，是的，所以，我讨论的前提是“企业家”，只就企业家做重要性排序。这种练习，纯属私人性质，在我的课堂上被称为“主观价值排序”。它是每一个人经济生活里首要的理性因素，舍此而谈论“理性”，就是“无聊”。我们甚至不必对他人披露自己的价值排序，我们的行为模式就可揭示这样的排序。人以群分，看看你最常交往的那些人，再看看你视为私己的那几个人，足矣。我在这里运用的基本方法就是“二元等价关系”。
我觉着记者常问的这个“最喜欢”，其实，信息含量不高。必须排序，有比较，才有信息。（吴扬回应：嗯嗯，是的，特别认同这个观点。）

也因此，在我的课堂里，特重排序。

吴扬： 我个人的阅读量较少，所以对很多知名企业家的了解有限，所以可能无法做到长序列排序。

在我心中排在前三的是：
1、巴菲特
2、乔布斯
3、马斯克

汪丁丁：吴杨的排序有趣。

或者，我放开领域限制。你可以对任何领域的人物加以排序，只要是你熟悉的领域。你可在下列领域排序人物：1）文学，2）哲学，3）史学，4）科学，5）艺术，6）技术，7）美食，8）设计，……。

最喜欢的，似乎不等于最重要的。我觉着，当你掂量一个人在特定领域的重要性时，你可能会放弃一些你的个人喜好？

以我观之，仅仅是“意见”。以物观之，可称为“知识”。

李老师说，她在超市看到新泻的大米了，却不晓得新旧，我要跟着下楼去看看大米的重要性。

李小会：我排序基本跟老师一致，后面两位不分先后，可以并列，主要依据是凭主观感觉的创造性角度，当然并不是说后面两位创造性不高，只是个人认为做实体比互联网要艰难一些，实属个人浅薄之见。[抱拳]

黄霁： 新泻大米的突然介入和小会的排序呈现，浮现诸多，[拥抱][玫瑰]于是，可以提问：影响排序的因素包括是对象们的相貌？他们特定语境中的暂时的动态的语言观点？被乐道的他们的故事？还是背后的，我们排序人的个人偏好？人生观念？文化存量？理性逻辑？重要性感受？

汪丁丁：是呀，我接着黄霁的评论，继续探讨。每一个人的人生，至少，就其理性程度而言，如《收益递增》图2·11和图2·12所示，首先表达为万事万物的“主观价值排序”，其次才表达为在“资源”制约下的“交换”（寻求更高的价值排序）。诸友为何要经营各自目前经营的企业？首先是求解各自的人生问题，其次，偶然（或如孙晓丹所说“天上掉馅儿饼”），贝克尔用的英文是“random shock”（随机冲击），弗里德曼用的是“幸运”，大多数经济学家，尤其是现在仍活跃的经济学家，坚持提醒成功人士：你们之所以成功，首要因素不是你们多么有才，而是你们幸运。他们称你们为“被幸运击中的傻瓜”。我觉着他们有道理，毕竟，首先，如果你们想象“能力”（这是心理学术语）在人群中的分布是一条正态分布曲线，其次，经济学家们达成共识，财富在人群中的分布绝不是正态的，财富的典型分布曲线，称为“帕累托分布”，我在每一年的伦理学课堂上都会展示这条曲线，所以，这条曲线一定被收录于我的伦理学讲义《情理与正义》或《演化与创新》。现在，经济学家请你们想象，能力既然是正态分布，这就是说，能力平庸的人数占总人数的85%，处于正态分布的峰值，以及峰值两端各一个标准差的范围里。现在，经济学家告诉你们：仅当机会是由无数偶然因素决定的时候，正态分布的能力曲线才可能产生帕累托分布的财富曲线。所以，我很欣赏老友钟睒睒坚持的低调人生，我很有些贬低某些企业家的高调人生，希望你们谅解，道理现在很显然嘛。

发财的机会，在人群当中均匀地随机分布，所以，占总人口85%的有平庸之才的人群，也占有85%的发财机会。这就是那句名言的来历：被幸运击中的傻瓜。有许多朋友为成功财富辩解：机会只青睐有准备的人！可是经济学家收集大量的样本，然后反驳：对不起，许多有准备的人，照样没有机会发财。

回到今天上午的主题，为什么我们心里的企业家重要性的排序，与这些企业家的财富排序，如此不同？

黄霁的提醒很及时，我要求诸友在心里排序，不是说出来的排序，那就失真了。在心里排序，不失真，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自己的人生，要知道，你在心里的排序，很大程度上就是你自己的人生的参照系。想象一下，当你躺在“死床”里的时候，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张昕瑜：对于人的排序没办法绝对的客观理性，就连AI现在都会给我贴标签呢。每个人应该都会有自己独特的“价值排序标准”，不是绝对客观的分数，而是基于 “重要性感受”，对于企业家的排序我更多的从下面几点来感受：1. 创新勇气，敢于开疆拓土，带来颠覆式变化
2. 商业成就，能将创新转化为持久的产业与财富
3. 影响力，拥有智慧，能让他人产生共鸣与改变。

我的排序会是：马斯克，有创造未来的勇气；乔布斯 ，有产品与美学的创造力；查理芒格，有理性与智慧的框架。还想分享一个小片段，我现在在面试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个问题，“针对你的岗位职责，请对自驱力，创意，数据敏感度进行自我排序”虽然说出来的排序可能失真，但我觉得当下交互的心理现实是真的，也能反映出候选人的思考方式，表达逻辑。

陈晨： 这几位企业家排序的话，公司市值，个人财富，只能说明在赛道创新，精益管理能力，不能作为主要的评分标准，我主要是从对人类的贡献，对社会的贡献，对生活方式的贡献，对员工的贡献几个维度考虑： 1.   马斯克，通过SpaceX、Tesla、Neuralink（脑机接口应对AI威胁）、都指向一个明确的、改变人类命运的共同愿景。
 2.   张跃， 远大科技集团的核心业务（节能、环保建筑）也许利润不高，但具有强烈的正向社会价值，直接致力于减少碳排放、保护环境
 3.   乔布斯，他的创新情怀体现在对细节的偏执和“创造世界上最好的产品”的狂热上，重新定义了人类生活方式，但是苹果对代工厂的极致压榨也值得探讨
 4.   贝索斯，在各个维度上表现较为均衡，虽然其商业帝国创造了巨大价值，但对员工也是比较压榨
 5.   扎克伯格，非常厉害的企业家，但是在平台运营上出现了轻视对数据保护，不健康的信息缺乏监管，没有尽到社会责任

汪丁丁：每一个人在心里的价值排序，根据冯·诺依曼的建议，不必完整，只要在特定领域里，有一个排序最高的和一个排序最低的，就可建立理性选择的标准。在他和摩根斯坦的名著《博弈论与经济行为》导言里，他们这样描述理性选择：假设某甲对集合A里的事有主观价值排序，排序位置最高的，指定数值是“1”，排序位置最低的，指定数值是“0”。于是，甲对任何其它事的价值排序必定在(0，1)区间里，只要经验足够多次，甲在集合A上的选择行为就有了理性标准。这本书奠定了博弈论在经济理论中的核心地位，发表于1947年，有至少两个中译本，但都有错讹。况且，经济学在后来几十年格外偏重数理基础，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框架。如我所说，最后一次用博弈论重写经济学的努力，是“博弈论四人帮”首领 David Kreps 1990年出版的那本教科书《微观经济理论教程》。然后，从1994年开始，博弈论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纳什（“美丽的心灵”）、海萨尼（我写的“穿越沼泽”）、泽尔藤（德国实验博弈论学派领袖以及国发院唐方方教授的导师）。

（戴维•克雷普斯（David M. Kreps），美国斯坦福大学Paul E. Holden经济学教授。美国计量经济学会会员，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美国经济学会杰出会员，1989年克拉克奖获得者。克雷普斯是一位享有世界声誉的微观经济学家，他首创地把博弈论系统地写入微观经济学教材。-来源：豆瓣）

大约五年前，我试图建构的理性选择框架是：一个人的生活世界可表达为三个集合的并集：（1）物质生活，（2）社会生活，（3）精神生活。如果一个人足够理性，或许，经验足够丰富之后，这个人可将自己经验的每一事，在上列三个集合里加以排序。我在E22课堂介绍了这一框架，课间休息时，E20的学习委员解海中（他旁听了我为E22讲授的课程）对我说了他的推测：仿照冯·诺依曼和摩根斯坦的方法，这个人经验里的每一事的价值排序一定是以原点为“0”且边长等于1的立方体里（包括立方体的边）的一个点。当然，我后来放弃了这一理性框架，因为，我觉着，一个人也许毕生都无法这样理性地生活。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必要。不论如何，这是经济学的框架，但不是人生的框架。

深思熟虑之后，我认为，每一个人似乎可以有的理性框架是这样的：在上列的三个集合的并集里发生的某些事，由于知识与智慧的积累，在给定的时空点，他能对这些事的重要性加以排序，他不能对生活世界里的全部事加以排序，也不必这样做。然后，他可将已有排序的每一事，x，视为“等价类”{y | 任何与x有大致相同重要性的事}的代表元，并将x的等价类记为“[x]”。以这样的方式，他试着在实践中“理性化”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无尽的过程，每一个等价类，如活着那样，在生活世界里不断寻求与自己等价的事从而扩张自己代表的等价类。生活可能日益精致，于是在旧的价值排序里增加了一些新的位置和等价类，它们于是也活着，并扩张自己的等价类。这是一种演化的认识论和理性生活的框架，老贝克尔论证过，在演化中被自然选择的力量最早淘汰的，是那些最不理性的行为。

今天就聊到这里，希望诸友周末能消化。

朱振林：我考虑实际改变人类生活的角度进行排序。

影响广度：触达人群规模，频次

影响强度：对日常生活与生产的“刚需，必需”程度

持续性：影响能否跨越技术周期，大于 10 年。

生态外溢：是否催生，上下游生态，形成系统性改变

】可替代性：若没有此人，是否会很快被同等替代。

排序
1. 比尔·盖茨，用 Windows 建立生产力与标准，多年处于 十亿级量级。慈善，致力 Gavi ，自2000 年来帮助 10+ 亿儿童接种、显著降低低收入国家儿童死亡率

2. 乔布斯，iPhone+ App Store重构人机交互与应用分发生态，催生移动互联网，改变消费、支付、社交与出行模式。生态模式：硬件—系统—商店—开发者—内容的一体化设计，带动安卓阵营跟进，改变了全球数十亿人的信息获取、消费与工作流

3. 贝索斯，消费侧重构：亚马逊长期位居美国电商市场首位，建立价格—时效—长尾供给—信任/评价体系”的电商体系，云的供给侧革命（AWS）：把“按需、弹性、全球可用区”的计算范式下沉到中小企业。

4. 马斯克，能源与出行：特斯拉 2024 年四季度交付 49.5 万辆、储能部署 11.0 GWh 创纪录，推动整车产业向电动与软件定义转型，其“示范—逼迫”效应外溢至全行业，虽当前直接用户规模不及移动/电商，但系统性影响可观。 航天与连接：SpaceX 将入轨成本量级下砍（Falcon 9 公告价 $6200 万/次、约 $2,720/kg，相较航天飞机 $54,500/kg，量级级差），由此释放卫星互联网、地球观测等产业潜能；星链已在 100+ 国家商用、在战区，偏远地区提供关键连接，正在改变“可达性”。若更重“未来潜力”（Starship 全复用、分布式能源与自动驾驶），我认为马斯克的排序超越贝索斯。

5. 扎克伯格，广度惊人但刚需有限：Meta 家族应用对人际沟通与信息传播的模式影响巨大；但与“生产性刚需/基础设施”相比，其对实体经济与生产关系重塑的“硬度”略弱，且社会外部性存在争议。 

6. 张跃，工程与能效、但 C 端感知弱：“非电空调”与装配式建筑在节能减排与工业化建造方面具技术含量——远大长期从事 非电中央空调研发制造，产品资料与全球工程项目可佐证；但其改变更集中在 B2B/城市基础设施层面，对普通个体日常体验的“可感知度和频次”相对有限，故排序居后。

但若强调未来 10–20 年潜力

马斯克（星舰全复用+星链全球覆盖+分布式储能与自动驾驶）上升幅度最大；

贝索斯（AI 原生云与物流自动化）仍具持续累积效应；

乔布斯与盖茨的“范式”已固化为基础设施，排序稳定；

社交在 AI 代理时代的定位将被重估（扎克伯格名次存在上下波动）。

汪丁丁：振林的评估很专业。

朱振林：看到这个话题，在我们那个年代，第一反应其实是比尔盖茨，但是从现在或者未来的角度来看，又应该是马斯克。所以还是给自己先设定一个角度，把标准定好，找了些数看了看，正好，我又在it行业，所以对这些公司持续关注还是挺高。

汪丁丁：振林肯定不知道我读的那些披露比尔·盖茨阴暗本性的书吧？我推荐你们读《他们创造了美国》主编是已经去世的著名技术史家伊文斯，2004年出版的，中译本就是这个标题，我在以往的课堂，推荐学生们阅读这本书。振林可读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基尔代尔”的那一节，那里明确描述了比尔·盖茨1979年至1980年是怎样欺骗基尔代尔的，并卑鄙地抢走了基尔代尔的原创编译软件PC/M，从1977年开始，美国几乎每一个电脑操作系统都使用基尔代尔授权的PC/M，盖茨的母亲是IBM董事，盖茨欺骗了老友基尔代尔，而且，是卑鄙的那种欺骗。今年又有两本书揭露比尔·盖茨的阴暗人格，我在朋友圈里推荐过。根据这两本新书，盖茨之所以辞去微软的职务，创建盖茨基金会，也是因为他在美国公众心目中的名声太糟糕，他试图用慈善事业重建名望，但第二本书的作者恰好从盖茨基金会内部开始讲述，从米兰达与盖茨离婚的原因，讲述了盖茨在基金会的糟糕行为。所有这些故事，早已改变了我对这个人的评价。

《他们创造了美国》
副标题: 从蒸汽机到搜索引擎：美国两个世纪历史上最著名的 53 位革新者
作者: [美] 哈罗德•埃文斯 / 盖尔•巴克兰 / 戴维•列菲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译者: 倪波 / 蒲定东 / 高华斌 / 玉书
出版年: 2013-7-15
ISBN: 9787508639789

振林可能也不知道盖茨是怎样对待他的第一个合伙人保罗·阿伦的吧？这件事让美国公众认为盖茨从小就形成了这种自私自利的性格。

至于苹果公司多年前对微软系统的“抄袭”指控，在《成为乔布斯》里详细介绍了，盖茨做贼心虚，故立即答应投资1.5亿美元购买苹果股票。此外，微软公司侥幸逃过美国的反垄断法审判，它的霸权，早已引发“天人共愤”。
朱振林：这个确实没有深入了解到。我去读读这个书

汪丁丁：至少，我只在今天最晚的时候才补充上述资料，也因我觉着我必须公平对待你们，我应提供负面的资料，让你们自己评论人物。

你在《他们创造了美国》“基尔代尔”这一章里可以读到许多，至少5次，盖茨在操纵IBM并欺骗基尔代尔。所以，在这本书里，创造美国的几百位技术先驱当中，非常醒目地，没有比尔·盖茨。

根据技术史家的估测，由于微软的错误路径，硅谷软件至少被耽误了十年。这是因为基尔代尔发明的IBOS和编译系统，是一切DOS系统的基础设施，没有PC/M，根本没有美国的个人计算机产业的发展。

朱振林：如果这么来看的话，其实我对他们的评价可能还更集中在对于公司的评价，或者说对公司做出的产品的一种评价。

汪丁丁： 振林呀，我不能影响你的判断，我只希望提醒你关注一个历史人物的正反两方面的资料。以微软公司的巨大影响力，你不妨问问腾讯元宝：为什么看不到任何负面消息？以及，为什么找不到关于 Gary Kildall 的报道？

朱振林：好的，汪老师，相关资料我也看一看，正好更新更新现在不同的认知。

汪丁丁：我只想重写昨天我写的“苹果精神”的基调是：对主流持了永恒批判的态度。如果一家公司或一个人，你只能听到或看到正面的表扬，你不觉着蹊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