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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君夫妇邀游苏州。维莲想起唐玲提及一艘大船样的酒店,颇有兴趣试试。我于是答应,三日为限。果然,高芳通过携程订到了房间。我对酒店住房只有三项要求,面湖,特大床(king-size),无烟。杭州至苏州,高铁约两小时,也有城站出发至苏州园区站下车最快的车次,一个半小时。

Crown Plaza 是金鸡湖里的一只大邮轮。房间面湖,向东最佳,可惜这艘大船只有船头正面的总统套房是正东。我们紧邻总统套房,侧东,也有很好的景观,金鸡湖在窗下。面湖的墙,完全是落地玻璃,我们在二层楼,窗前有咖啡桌和一张凳,感觉就是在湖面上喝咖啡。

这家酒店的英文名称是 crowne plaza,中文稍许费解,中茵皇冠假日酒店。入住两天后得知是中茵国际集团的产业。后来听唐玲介绍,老板是舒展的同学,萧山人,当初投资苏州地产实在享受了很多优惠政策,又因苏州本地人素来只求安逸不图进取,故萧山性格火辣辣打开一片天地,曾邀舒展全家于某年开张时入住酒店,美景与美食俱佳。

入住之前,在杭州奥克伍德酒店偶遇总经理peter,闲聊时,他得知我和维莲要去苏州入住那家酒店时顺便告诉我说他来杭州之前就在那家酒店隔壁的兰博基尼酒店任总经理,还说他认为那家酒店的餐饮或许是苏州最好的。得此消息,我检索中茵皇冠的饮食,果然,三位主厨各有名声。首推行政总厨曹志华,西餐大师应在苏州排第一。故我们入住当日即与服务生约好,曹大师值班日必到夕砂厅就餐。夕砂厅很奇怪的名字,来自英文的音译,英文是sun seeker。

入住之后,得知当晚曹大师休息,并且雪君最热衷者其实是台湾诚品书店在国内的首家不久前开张,恰好在金鸡湖畔。我和维莲午休之后,追随雪君夫妇,乘出租抵达诚品大厦,气势不凡。

整整七层楼,都是诚品书店,不仅卖书而且卖生活方式。我们转到第七层,见到雪君夫妇躲在法国咖啡厅读书。饮品价格很高,品质极差。我催促雪君带着两大摞书离开诚品,走进维莲早已预订座位的苏州凯悦,只需要穿过大街,因为凯悦和诚品以及新光天地,都是苏州金鸡湖东侧商业区的核心建筑。

第一次走进苏州凯悦,第一次品鉴这里的饮食,或许可得70分。客人大约八成是苏州本地人,表明这家餐厅保持着正宗苏菜基调且性价比很高。

次日上午十点,我们分别乘出租到拙政园东门售票处。高芳去买门票,每位九十元。四人走进拙政园,当即意识到游人如织,虽然已过了五月黄金周而且还下雨。最要命的是,走到一半,我们发现拙政园里挤挤插插满是新增加的小景观,完全没有了当年中国园林的风貌!扫兴之余,反正园子不大,走到南门出来,依计划走进狮子林。这里仍是满满地安插了小景观,以及照相的游客。其实住在杭州的人,大可不必逛苏州园林。我注意到胡雪岩故居囊括了拙政园与狮子林两大苏州园林的景观,甚至,呵呵,连胡雪岩故居戏台对面高高的假山外面那家“钉子户”,在狮子林戏台对面高高假山的外面,也有这样一家呢!命运没有偶然,连钉子户都仿造。匆匆结束游园,我们在狮子林门口分乘两辆人力车前往观前街。人力车夫早已改行,今天是临时帮忙,故要求另有小费五元,总共二十五元,两车五十元。

晚餐回酒店,得识曹志华烹饪大师。我们坚持不吃自助餐,大师无奈,答应亲自料理我们的晚餐。曹志华是这里的行政总厨,他“料理”(这是一个动词),意思是他亲自设计我们四位的晚餐,在挤满了自助餐消费者的餐厅里。依照顺序,第二道菜最佳,白芦笋烤三文鱼配墨西哥酱汁搭新鲜牛油果白玉米汁。其次是第一道菜印度坛烤鸡配小羊腿浇青汁。然后是汤及经典甜食。苏州之行再次印证以往教训:寻访美食最不能信赖大众点评。道理很简单,那些点评得分最高的菜和菜馆,是大众点评的嘛。美食怎可大众?!尤其是在大众追随大众的时代。就算我们杀死百度,又怎样呢?印度抛饼很差,但随后的坛烤鸡腿和羊腿可得高分,最佳的是牛油果配三文鱼烤。这顿晚餐,可得65分。稍后,我和雪君没事儿找事儿要求有汤。曹师傅允诺,很遗憾,汤太浓烈,搞得我和雪君整夜想要呕吐,而且是在沿着大船和花园散步一小时之后。

第二天,午餐在新光天地四层楼的瓦城泰国料理,得分60,两道关键菜肴因缺酱料而停售,冬阴功汤和泰酸辣鱼可得高分,腐乳通菜尚可,或许最受欢迎的是虾饼,这里的头盘,几乎每一桌都有。

晚餐,我们四人再访凯悦。刚刚开门,门口站立着一排经理和主厨。我当即认定必须结识这位主厨,故自我介绍说来自北京大学到苏州专访美食(不脸红)。主厨的名字,王襟冰,很年轻。我认为他已从业二十五年。他答复说我判断惊人准确,他从业二十四年,今年是第二十五年。这样,我们相见甚欢,尤其对美食颇有共见,又尤其他尊称我的老友董顺翔(参阅我的旧作“食究天人之际”)为老师。王襟冰,四十岁,头脑灵,人缘好,颇似董顺翔年轻时,由他亲自料理,晚餐得分80,或许是苏州最高分啦。与王襟冰约好,午餐仍在凯悦并采买那里的玫瑰桂花松糕十二块(给杭州唐玲)。

这道油爆湖虾不用任何品牌的酱油,只用苏州的黄酒,少许姜丝,可能还有一点点蚝油,慢慢熬制浓汁,手剥的必须是活虾,爆到虾头脆香与虾肉一起吃。就今晚我的感受而言,以往鼎泰丰北京当代商城那家的最高分如果是8分,则苏州凯悦王襟冰主厨研制的这款,足10分!

这是昨晚苏州凯悦王襟冰主厨研制的黑松露炖黄天荡白萝卜,也是一道满分的菜。在杭州鼎泰丰和北京鼎泰丰常吃黑松露小笼包,我知道,黑松露其实很难与中餐菜肴融合,故特意要求品尝这道菜肴,融合中西味道的关键,就这款白萝卜而言,在于黑鱼和桂鱼熬制的汤汁,据说要手撕这两种鱼,滚水浇入,与黑松露熬制许久才可得到中西融合的汤汁,再炖白萝卜,上桌时,我嗅了又嗅,竟无黑松露特有的异味,食至萝卜将尽时,萝卜块里饱含的汤汁才略微有了黑松露的余绪。菜头那一片黑松露,算是点缀。苏州的美食,素来讲究功夫。最初我读陆文夫写的豆芽鸡丝,印象颇深,每一颗豆芽的细颈都要剖开塞进去鸡丝,一盘豆芽鸡丝要准备一夜。这就是苏州的美食,本质上就是苏州的园林,精雕细琢,功夫费到只能有私房菜不可能有饭店。

美食的颜色:前面三道菜另有来历,此处不赘。最后这道菜,是昨晚苏州凯悦中餐主厨王襟冰研制的手撕桂鱼,菜名宜短不宜长,否则口碑好了却难以传诵。桂鱼不必解释,关键在手撕二字,意味着熏制之后才可手撕,如北京老上海的名肴烟熏鲳鱼。苏州的碧螺春,茉莉花,茨菰片,香葱段,与桂鱼中度熏烤之后,配以桃胶拌黄桃酱汁。鱼鳃下面那块红澄澄的鱼肉,不沾桃酱,熏味儿恰到好处,掺和着煎烤香葱与白茉莉花,引发的嗅觉味觉口感和想象,与世界上可以被称为美食的佳肴通有的品格一致,只好概括为“复杂性”。

午餐仍在苏州凯悦中餐厅,王师傅安排了一套轻食,头盘是春季时令菜豌豆角,手工去皮压成泥,炒芝麻,拌花椒,与豌豆泥做成角子,配螺片切丝,油爆姜丝,核桃,茉莉花。得分7。主菜是茭白丝大煮桂鱼丝,用意是取代常见的大煮干丝,得分6,因为鱼汤略腥,不发照片。

随后是刚过的立夏时令小吃乌米饭,与杭州的乌米饭有区分,这里多了两种野草是苏州的且不见于杭州,桂花品质上乘,米要在野菜汁里浸泡整夜才有这般色泽,味甚佳,得分9。稍后,我索求一碗苏州细面,价约25元,两块白切五花猪肉是汤头,哪怕是白肉也丝毫不觉油腻,极清淡的酱油汤底,细面没有任何碱味,得分8。炒时蔬油大。

最后是三块自制桂花玫瑰松糕,品相味道超过苏州两家百年老号的,足10分。

苏州园林,宝贵在人文情调,却已被管理者毫无美感地插入许多照相景点,因此不再令人向往。苏州美食,读了陆文夫《美食家》当然明白美食不可以大众化乃至无法商业化,美食是私人的和人文的。也因此,1949年之后不再有苏州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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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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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学士(1981年),数学硕士(1984年),经济学博士(1990年)。但学位都是无用之物,如维特根斯坦所言,读完即可销毁。最近的工作: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和浙江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长期坚持的工作:财新传媒学术顾问。教学及阅读领域:经济学思想史、制度分析基础、行为经济学、新政治经济学——公共选择理论与社会选择理论、演化社会理论——演化认识论与演化道德哲学。在公共领域内所持的矛盾态度:批判主流,关注思想,拒绝媒体。对任何学说及其说服者持温和的怀疑主义态度,这种态度不合逻辑,但真实,如Charlie Brown 一般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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