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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短文的标题,“移动互联网时代”涵义自明,另外两个短语才是主题:(1)信息冲动,英文不像中文这样简短,牵涉到至少10篇参考文献。也是为简短,我将“信息”与“冲动”连用,希望不致引发误解;(2)数据超载,参阅我最近的一篇文章“生命系统”(财新博客2021年3月26日)。不过,米勒阐释的生命系统特征是“信息”超载。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我必须区分“数据”与“信息”。前者常常不是信息而是噪声,勉强称为数据。我喜欢图1,简明,不需要解释,从数据淘洗信息,从信息淘洗知识,从知识淘洗智慧。
图1. 插图引自“sketchplanations”(一图一念)网站。数据、信息、知识、智慧,淘洗所得最宝贵的是智慧,由上至下,右侧的文字是“模式识别”,智慧可以视为是最高层次的模式识别。
 
晚近二十年关于“好奇心”的研究渐成显学,主要因为21世纪的主题是“人类创造性”,而好奇心与创造性似乎显著正相关。其实不然,参阅我的文章“互联与深思”(财新网2016年2月1日)。我在“生命系统”里提及的“行为诸科学”的最佳刊物《行为科学当代观点》,2020年7月专号,“curiosity(explore versus exploit)”(好奇心:探索vs剥削),有不少值得研读的论文(我的另一篇博客文章主题)。其中,引我关注的一篇,标题是“curiosity as the impulse to know: common behavioral and neural mechanisms underlying curiosity and impulsivity”(好奇心之为知的冲动:好奇心与冲动性共同的行为学与神经机制)。
 
不仅人类,而且其它灵长类和其它许多物种,都有好奇心。生命演化,物竞天择。人格模型“大五”维度可由主元素分析降至“大二”维度——心智的灵活性与心智的稳定性,对应于人类创造性的两大前提——发散性思维和卓越判断力,参阅我的文章“人类创造性的两大前提”(财新网2016年1月30日)。
 
环境不确定性越高,为适应这一环境而演化形成的心智越倾向于有更高的灵活性从而只好满足于较低的稳定性。资源永远稀缺,只要生存竞争足够激烈,幸存者的心智便难以二者兼得。好奇心与心智的灵活性显著正相关,而与心智的稳定性或者不相关或者很可能显著负相关。就人类这一物种而言,好奇心的基因如果表达太少,常表现为抑郁症。好奇心的基因如果表达太多,常表现为“ADHD”(注意力缺失多动症)。推而广之,人类以外的物种,只要环境不确定性足够高,就可假设基因型有好奇心表达,于是有抑郁症与多动症。
 
返回这篇短文的主题,我们生活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中国人怎么就这样沉湎于自己的手机呢?难道我们不知道充斥着手机的其实是“数据”而不是“信息”?即便手机接收的全都是货真价实的信息,如果人人都有这些货真价实的信息,那么,这样的信息必定如“水与钻石”价值悖论中的水一样,分文不值。那么,我们每日每时沉湎于手机里的什么数据呢?事实上,我们当中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愿意承认“数据”本身毫无意义。请阅读我在图1里写的注释,数据对你的意义完全取决于你是否能从数据中辨识对你有用的模式,以及识别这些模式时你支付的成本。注意,“对你有用”的模式,意味着这些模式与你的生命演化有足够强烈的互补性(使你更满意你的生命)。
 
最初定义“好奇心”的心理学家,我认为是威廉•詹姆士。他定义的好奇心是:the impulse towards better cognition(好奇心就是向着更好认知的冲动)。呵呵,我推测许多读者仍不明白。我引述两位权威作者对詹姆士定义的解释:……meaning that it is the desire to understand what you know that you do not(意思就是欲求理解你知道你不理解的)。
 
最常被引用的好奇心研究,是20世纪心理学家 Daniel Berlyne 1954年发表于《不列颠心理学杂志》的论文,“关于人类好奇心的一个理论”。作者在这篇论文里将好奇心区分为两类,其一称为“perceptual curiosity”(感官的好奇),其二称为“epistemic curiosity”(认知的好奇)。于是,詹姆士定义的好奇心,现在归入认知的好奇。值得补充的是,感官好奇与认知好奇之间有显著的统计相关性。如果好奇心与创造性显著相关,那么,感官好奇应当是创造性能力的或许不可或缺的要素。虽然,西方和中国,迄今为止的教育,更关注的是开发孩子的认知好奇,从而忽略甚至压制孩子的感官好奇。
 
不论如何,我假设沉湎于手机数据是因为我们有强烈的好奇心。并且,用于移动互联网阅读的时间,价值足够低廉,也就是口语所谓“垃圾时间”。虽然,垃圾时间早已蔓延到餐饮时间以致食不知味的人越来越多。在支付了这些代价之后,我们获得的是什么呢?仅仅为了知道其他人知道的?呵呵,再次引用“水与钻石”价值悖论。甚至,水的价值比我们在垃圾时间里知道的还更重要呢。你可以辩解说,感官好奇与创造性正相关呢,所以没完没了地围观他人的生活与绯闻。你也可以辩解说,日常工作很紧张,垃圾阅读可让心智更轻松,况且,垃圾分类,手机为你的兴趣量身定制推送给你的垃圾也许让你知道他人未必知道的事情呢。
 
以上的两种辩解,我认为合理。毕竟,老米勒论证了,生命系统的特征就是“数据超载”,于是才要涌现更高级的生命系统。
 
2021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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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丁丁

汪丁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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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学士(1981年),数学硕士(1984年),经济学博士(1990年)。但学位都是无用之物,如维特根斯坦所言,读完即可销毁。最近的工作: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和浙江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教授,浙江大学跨学科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席。长期坚持的工作:财新传媒学术顾问。教学及阅读领域:经济学思想史、制度分析基础、行为经济学、新政治经济学——公共选择理论与社会选择理论、演化社会理论——演化认识论与演化道德哲学。在公共领域内所持的矛盾态度:批判主流,关注思想,拒绝媒体。对任何学说及其说服者持温和的怀疑主义态度,这种态度不合逻辑,但真实,如Charlie Brown 一般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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