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无“零”，中外皆然。零的发现，也许就是要在许多次思想实验之后才可能。或如海德格尔那样，将“为何是有而不是无”这一问题，从古人的意识里凸显出来让它成为西方思想的根本问题。这一凸显，海德格尔的方法，仍是胡塞尔现象学方法，一脉相承，这一方法是笛卡尔的，可译为“疑”。善读书者，于无疑处生疑。这样的方法，前提是有足够的闲暇。动物用于觅食的时间，大约要占动物生命的百分之七十，那还是足够聪明的物种，例如，非洲大象。俗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储蓄形成财富，人脑预期贫困而生的恐惧感足够强烈故可抑制及时行乐的本能。个体储蓄的前提是群体对个体产权的尊重，否则就只能有群体储蓄。人类情感兼具“个性”与“群性”，由此演化形成的权力结构，学界称为“科层”。社会网络从底层到顶层的平均路径，是常用的“科层”测度。底层的人口规模远超顶层的，他们也许毕生“觅食”。闲暇时间，主要分布在顶层群体之内。娱乐之外，极少时间用于思想，更少用于思想实验。

　　上述猜想也许离题太远，不论如何，古人不知道“零”。古人的古人，其时代称为“远古”，其人称为“初民”。先有计数，后有文字，“结绳而治”很可能早于“依类象形”。古代希腊人生活在海边，沙多而绳少，他们最初的数，是沙滩上的“点”。几何与计数，在古代希腊是同时出现的。三个点称为“三角数”，推而广之，六个点也是三角数。四个点称为“四方数”，推而广之，九个点也是四方数。沙器允许多次实验，这样的实验，陶器就很难有。已出土的陶器刻符，有“一”，有“二”，有“三”，还有四个横划。陶刻符也有三角形和四边形，还有菱形和网格。陶文（陶纹）未必是字，这是古文字学的判断。由此亦可推断，数早出而字晚出。

　　海德格尔追问“无”，其实就是在思想实验中让“有”的背景凸显出来，“世界”被人摆在人面前，人无法进入世界，它是人之存在的背景。庄子的境界太高，无人企及，后期海德格尔勉强望其项背。船山晚年《庄子解》尝言“无待”，无待者，不待物以立己，不待事以立功，不待实以立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十年或更久，1945至1955，海德格尔，功名皆空，遂持“无待”之心。况且，根据最新发表的一部传记，Mahon O’Brien，2020，《Heidegger’s Life And Thought --- A Tarnished Legacy》第七章，海德格尔似乎一度陷入“完全的精神崩溃”状态，被送入休养所。根据我的体验，这时的心灵，最容易与庄子亲近。也因此，我以《庄子》为抗抑郁症的最佳解药。

　　回来讨论主题。宋明理学，太极的几何表达，李申《易图考》第二章，最初的太极图应当是一个空心圆。马王堆帛书《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零”，是道的几何表达。来知德“圆图”，最能表达孔子的易学想象，变易（流行者气）、不易（主宰者理）、简易（对待者数）。摆在人面前的“世界”，几何表达是“三”，在它之前的，是“混沌”，几何表达是“一”，巴门尼德残篇，Martin J. Henn，2003，《Parmenides of Elea》，“For Thinking and Being， are one and the same”，又可参阅：R. A. Prier，1976，《Archaic Logic： Symbol and Structure in Heraclitus， Permenides， and Empedocles》。道家称为“太一”（太易）。然后有“上”与“下”，所谓“理一分殊”，几何表达是“二”，又称为“两仪”，天地分离而后有洪水，水与生命共生，“太一生水”（待考），各古代文明的创世神话如是说。至于“两仪生四象”，姑且存而不论。庞朴坚信“一分为三”是中国思想的核心，人与天地相参，此处“参”即“叁”。

　　世界的本质是叁，这是一个生命哲学的命题。生命常陷入困境，这一困境表达为皮尔士三元体的第二类，冲突的二元关系。生命陷入这样的困境，于是迸发强烈的生命力，要么在冲突中崩溃，要么超越冲突。当自我从皮尔士三元体的第二类符号表达的冲突中超拔升华时，就进入黑格尔的“合题”，即皮尔士三元体的第三类符号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