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中西思想传统皆有的譬喻。一群盲人围着一匹大象,有人摸到象鼻子,有人摸到象腿,有人摸到象耳朵,有人摸到象牙,……,我收藏的这幅插图,是盲人摸石像,不过,多了几种工具。我写的文章,不论长短,顺序不能乱。前两篇讨论的是“观念的经验差异”,于是眼下这篇可以讨论观念如何能衍生结构。例如,“象”是观念,这群盲人分享这一观念,他们试图达成共识的,是这一观念的核心经验,这些核心经验应能使这群盲人,例如,区分“蛇”与“象”,或“石柱”与“象腿”。观念涵盖的经验,从核心区域到边缘区域的分布,就是观念的内在结构。
观念恒存,而经验流变不息。民国时期汉语的“小姐”这一观念的涵义,与今日汉语的“小姐”这一观念的涵义,可谓“判若云泥”,却都占用了“小姐”这一观念。倘若林语堂今日复生,或要忙不迭为“小姐”正名,或只好感慨世风日下。应试教育体制里的学生长于背诵教科书里各种术语的“定义”,并习惯于认为这些定义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多年前,我写了一篇文章抨击我们语言的官僚化倾向,文章的标题是,“阿伦特为什么重要”。阿伦特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她坚持将新鲜的经验注入人们习以为常的观念之中,在语言沉沦为一潭死水的社会里,她的批评犹如空谷足音。
这一群盲人摸象,有一位坚称大象与蛇形状相似,另一位坚称大象与石柱形状相似,第三位坚称大象形状是扁平的,……。他们确信的,可用等价关系R表达。现实世界里通常只有相似性而不是等价性,xRiy,若i确信x与y相似。现实世界里通常只有主观的或然性推断,例如,只要i推断x与y相似的概率足够高,就可表达为xRiy,设x是大象,分别令y是“蛇”、“石柱”、“扁平形状”、……,上述情形得以用二元关系R表达,此处二元关系是二元的等价关系或主观推断的相似关系。这群盲人的认识,在他们的对话过程中演化形成他们共识中的“象”这一观念的核心经验:“象”={xRiy | i ∊ G, y ∊ P},这里符号“G”代表这样一群盲人的集合,而集合P则包含着这些盲人可能确信的与这匹大象相似的全部性状。他们关于大象的认识的演化稳态,可由P的一个子集P*表达,它包含了他们共识的那些核心经验。返回皮尔士的思想传统,若N个群体各自形成关于大象的核心经验,那么,只要这些群体之间有足够频繁的交往,假以时日,在它们构成的人口整体内部各核心经验的竞争中,那些更有利于人口繁衍的,形成新的核心经验。
观念之所以恒存,因为它的核心经验有利于人群繁衍。经验流变不息,新的核心经验得以注入老的观念。贺麟翻译黑格尔《小逻辑》,第1版,将“观念”译为“总念”——逻辑与历史的辩证统一,观念的核心经验(共相)必须经由历史(演化)凸显自身,真理是整全。
推而广之,集合P是“性质”的集合,P*是事物或事务的“真相”,模型“盲人摸象”的理论原型其实是奈特的“社会过程”(Frank Knight,1942,“Science, Philosophy and Social Procedure”《Ethics》vol. 52,no. 3,pp. 253-274)。回溯至赫拉克利特与巴门尼德的思想传统,“逻各斯”从对话中呈现自身,我称之为“对话的逻各斯”。西方文明的核心价值或核心驱动是“求真”,在求真意志的驱动下,它演化了两千五百多年,从“前苏格拉底时代”到“后尼采时代”,形成这样一项基本命题:真(真相/真理),是社会过程的涌现性质。
人们共享着许多观念,又因经验差异而有不同的世界观。核心经验构成特定社会的文化传统,边缘经验则提供传统创造性转化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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